體壇周報全媒體特約記者 黃思雋

《德國隊在斯洛伐克遭遇歷史性失利》——這是德國足協官網在德國隊世預賽首輪客場0比2完敗于斯洛伐克后的報道標題。這個“歷史性”包含了雙重含義，一是德國隊117年歷史上的世預賽客場首敗，二是正式比賽面對斯洛伐克的首敗。更直白地說，在納格爾斯曼治下，德國隊刷新了歷史下限。

9月4日晚，德國隊客場0比2完敗于斯洛伐克，遭遇世預賽“開門黑”。

更糟糕的是，這場歷史性失利絕非偶然，而是德國隊延續了6月上旬歐國聯四強賽頹勢所遭遇的連續第3場敗仗，同時近6場僅1勝。德國隊上一次遭遇3連敗和連續6場僅1勝，發生在弗利克任內最后幾個月。正是在2023年9月9日主場1比4慘敗給日本而遭遇3連敗后，這位“拜仁六冠王教頭”立即遭解雇。而如今留給納格爾斯曼避免重蹈覆轍的時間和機會，已然不多了。

戈雷茨卡踢“10號”令人費解

迎接本屆世預賽之前，納格爾斯曼做了一系列鋪墊。先是在名單公布前一個月就宣布了將隊長基米希移回6號位并試驗新的右后衛，同時強調會在今后的比賽中更偏重于防守。隨后，他征召了3名新人，其中今夏在斯洛伐克U21歐青賽上擔任德國U21隊主力右后衛的納姆迪·科林斯最受矚目。

在官宣名單的新聞發布會上，納格爾斯曼對于科林斯要踢的場上位置含糊其辭。他表示，法蘭克福小將可能右后衛和中后衛都會踢，還表示隨著基米希離開右后衛位置，“我們如今會以不同的方式去演繹他的角色。”賽前新聞發布會上被問到究竟會踢三后衛還是四后衛時，納帥繼續故弄玄虛地表示兩種都會踢，“我們一直都很靈活，比賽過程中有些階段你必須適應對手——有時用三后衛，有時用四后衛。每個對手、每場比賽都需要不同的戰術。”

21歲的納姆迪·科林斯首秀擔任右后衛。

字里行間其實已經透露出，納格爾斯曼要重啟三四后衛輪轉這個在德國隊里從未用得順手的打法。果不其然，比賽開始后可以清楚地看到，科林斯在無球狀態下就是4231陣型中的右后衛，但有球時會立即壓上變成右邊鋒，另一邊的米特爾施泰特同樣如此。與此同時，基米希會后撤成為第3名后衛，一般居右，其實就是讓德國隊長扮演半個右中衛的角色。基米希后場右路拿球時，往往是紙面上的右邊鋒格納布里立即回撤接應，而科林斯則一直頂在前面壓制對方防線。維爾茨更是大范圍穿插后撤主動要球，并非固定在左路。

這種三四后衛輪轉并不新鮮，更談不上是“整活”，問題在于后場忙活了半天，前場卻無法形成壓制。缺少穆西亞拉分擔組織和盤帶重任，滿場飛奔的維爾茨事倍功半，一拿球往往就會面對兩人夾擊，難以與9號位的沃爾特馬德有效地聯系在一起。納格爾斯曼公布名單時明明還大贊格納布里近期在拜仁踢中路效果奇佳，尤其是德甲揭幕戰打出了“近五六年間的最佳表現”，德國媒體賽前也普遍預測格納布里會踢10號位，結果納格爾斯曼到頭來還是讓他踢右路。格納布里積極性極強，攻守一肩挑，也很少丟失球權，但無論是跟同側的科林斯，抑或是另一側的維爾茨都無法聯系在一起。

問題的核心出在納格爾斯曼再次用戈雷茨卡踢10號位這個奇怪的安排。納格爾斯曼這樣使用戈雷茨卡最早可以追溯到3月客場2比1擊敗意大利一戰的下半場。當時他在上半場發現意大利防空的弱點，于是換邊后除了換上高中鋒克萊因丁斯特，還派上尼科·施洛特貝克改打三后衛，將戈雷茨卡從6號位釋放出來，讓他聯手克萊因丁斯特一同轟炸意大利禁區，這一變招大獲成功，德國隊在下半場完成了逆轉。次回合再戰意大利，戈雷茨卡在球隊變陣3331后直接以“10號”身份先發，并延續了良好表現，但下半場的場面失控已埋下隱患。

納格爾斯曼又一次將戈雷茨卡放在了10號位。

果然，6月初對葡萄牙的歐國聯半決賽，當納格爾斯曼如法炮制，擅長無球的戈雷茨卡在中場失控的情況下幾乎起不到作用。時隔一場比賽，納格爾斯曼對陣型做了調整，但再次把戈雷茨卡放在10號位，起到的依舊是反效果。有球狀態下，磁卡唯一能發揮作用的場景就是利用沃爾特馬德的掩護后插上形成射門，但這種場景建基于快速流暢的進攻三區配合，在沃爾特馬德球都拿不到、難以發揮支點作用的情況下，自然也很難出現這種機會。唯一的例外是下半場剛開始2分鐘的時候，戈雷茨卡插入禁區中央接維爾茨橫傳后直面門將起腳被杜布拉夫卡化解，浪費了扳平良機。

對手都很清楚戈雷茨卡很少主動拿球，就算在遠離禁區的位置拿球也缺乏威脅，于是可以放心多派一人去協防維爾茨。斯洛伐克第41分鐘的進球，正是源于杜達和漢茨科中場左路夾擊帶球的維爾茨成功。當維爾茨還在跟逼搶后有附加動作的杜達對質，漢茨科就迅速帶球殺入進攻三區，最后與斯特雷萊茨互傳配合后在無人防守下輕松推射破門。

科林斯的災難處子秀

不僅有球時節奏拖沓，球員相互間感覺并不認識，無法持續向對手施壓，德國隊的高位逼搶強度也不夠，而科林斯在右路的一對一防守能力和選位更是一塌糊涂。從20分鐘過后，科林斯的身后就被兩次輕易打穿，丟球前他更是被表現活躍的斯洛伐克左邊鋒萊奧·紹爾輕松人球分過。丟球之后，科林斯又一次被紹爾輕松過掉后只能立即拉倒對手犯規，但其實基米希已經協防到位，根本不需要多此一手，可見科林斯已經有點不知所措。

科林斯上半場完全被萊奧·紹爾打爆了。

科林斯在U21歐青賽上所暴露出來的防守問題，到了水平高得多的國家隊賽場變本加厲，而身體強壯和速度快的優點卻完全展現不出來，首秀簡直就是一場噩夢。于是，半場過后，納格爾斯曼就不得不把他拿下。但令人費解的是，納帥并不是換上可以嘗試扮演這種角色的萊韋林，而是派上另一名左后衛勞姆，讓米特爾施泰特換一邊逆足踢右后衛。

盡管米特爾施泰特總是要調整到左腳來傳球有些別扭，但至少右路的防守壓力不再那么大，進攻也有了一點起色，結果又輪到另一邊出事了。真貝爾在中場右路接杜布拉夫卡長傳力壓勞姆頭球擺渡，斯特雷萊茨右肋前插接球后單挑呂迪格，連續左晃右扣插入禁區戲耍呂迪格后左腳弧線球精彩地兜入球門左上角，斯洛伐克在第55分鐘時擴大了領先優勢。事實上，在這個丟球發生前1分鐘，勞姆這一側就已經被打穿，只是斯特雷萊茨沒有把握好貝羅為他送上的橫傳，禁區弧內右腳順勢打門角度太正被鮑曼得到。

維爾茨的比賽投入度不用懷疑，他也制造了球隊全場最好的兩次機會。

此球一丟，德國隊換邊后稍有好轉的勢頭立即就被打斷。納格爾斯曼隨后又做了兩個值得商榷的調整，先是用阿米里換下施蒂勒，讓戈雷茨卡回到6號位，阿米里踢10號。隨后是阿德耶米對位換下格納布里，這就意味著右路兩位球員都是左腳將。

阿米里是上賽季美因茨殺入歐戰的重要功臣，新賽季開始后5場正式比賽已打進4球，狀態正佳。但納帥對他的使用，始終停留在他自己執教霍芬海姆的時期，即更喜歡讓阿米里踢進攻型中場偏左的位置，而不是在美因茨的中前衛。從半年前回歸對意大利的兩回合，到這一次面對斯洛伐克，阿米里每一次出場都起不到改善局面的效果，就連非常靠譜的定位球技能也施展不出來。阿德耶米則是一如既往地斗志昂揚過頭，出場后沉溺于和對手以及裁判較勁，最終因對裁判喋喋不休而申請了黃牌。至于戰術層面的貢獻，則近乎為零。

穿著10號球衣的阿米里無法在10號位激活球隊。

納格爾斯曼能有更好的選擇嗎？看看這個尷尬的替補席：唯一的大中鋒菲爾克魯格因小腿肌肉有傷無法出場，德國隊在開賽前已經證實緊急補選多特蒙德前鋒拜爾參加下一場在科隆對北愛爾蘭的比賽；萊韋林和首次入選的內貝爾是另外兩個可以考慮的進攻人選，但納帥依舊沒有嘗試改造勤奮又有速度優勢的萊韋林為右后衛，尤其是在本場對右后衛有如此高的壓上和回追要求的情況下。

最終，納格爾斯曼浪費了兩個換人名額。70分鐘過后，他給場上球員遞上了小紙條，由幾名后衛和門將傳閱。結果人們發現，小紙條傳達的意思似乎是直接長傳沖吊，呂迪格和若納唐·塔自那之后就連續大腳送上前場。效果？當然很糟。一個多月前，納帥還說過，在一些特定時刻他會考慮使用一些“老派戰術”，同時強調這并不等于說他會打長傳沖吊，“這不是我的DNA。”沒想到，他那么快就打了自己的臉。

納格爾斯曼只談態度

在這個一塌糊涂的90分鐘過后，你幾乎找不到納格爾斯曼這套所謂新打法和新人員的任何可取之處。而對此，納格爾斯曼自己也顯得非常憤怒和茫然。賽后在場地內接受電視臺采訪時，他強壓著憤怒，強調自己并不茫然，并指出問題在于球員無法充分調動情緒，甚至在情緒調動起來后，所展現出來的技戰術水平依舊不如斯洛伐克這樣“相對小的對手”，“回顧球隊過去10年的表現，我們應該意識到，我們不可能只發揮出80%的水平就輕易取勝。”

當記者追問：“我們是否已經完全失去了那種自我認知，即有能力贏得這種比賽的自信？”納帥有點不耐煩地表示：“‘能力’這個詞我再也不想聽到了，只要我們有那種情緒就夠了，這才是決定性的。”他接著強調，除了那幾個傷員之外，今天的陣容已經是德國最好的那23個球員，“但也許我們確實得少一點考慮‘能力’，而選擇那些全情投入的球員。如果是那樣的話，那么相比于派上最好的球員，今天就會有更好的結果。這就是事實。”

比賽期間，納格爾斯曼在場邊一籌莫展。

納格爾斯曼是以一種既沮喪又抓狂的語氣和表情滔滔不絕，并不斷強調比賽態度的重要性，一再列舉德國杯的例子，例如德丙球隊韋恩-威斯巴登是如何在面對拜仁時一度挽回了兩球劣勢，“這并不是因為韋恩-威斯巴登有更好的球員。”而擔任評球嘉賓的前國腳施魏因斯泰格也非常認同納格爾斯曼的說法，他認為首先要找回那些過去幾年所丟失的傳統和基礎，然后再去談足球層面的事情。隊長基米希也認為：“我們不需要談論體系或戰術。這是態度問題，這也是最近幾場比賽一直存在的問題。如果我們像今天這樣踢，那么世預賽出線是不可能的。”

既然都知道問題所在，納格爾斯曼有辦法解決嗎？他有足夠的魄力棄用那些有能力卻沒態度的球員嗎（至少他不敢這樣說），例如在兩個丟球過程中都充當背景板，并一再在快速攻轉守時丟失位置和毛手毛腳的呂迪格？純粹靠一幫態度端正但能力和經驗不足的（年輕）球員，真的足以從這個擁有斯洛伐克、北愛爾蘭和盧森堡的小組直接出線嗎？而且正如施魏因斯泰格所指出的那樣，這支德國隊就算是足球層面的發揮，也不足以擊敗像斯洛伐克這樣的對手。

呂迪格和科林斯（以及若納唐·塔）賽后都被《踢球者》打了最差的6分。

反過來說，是否因為納格爾斯曼選擇了一套令球隊不習慣和不自信的打法，導致很多球員在場上顯得不夠投入？這不禁讓人聯想到弗利克下課前的那個6月國際比賽周，球員對于他試驗三中衛打法所表現出來的懈怠甚至是抗拒。這支德國隊在布拉迪斯拉發所表現出來的茫然無措或心急如焚，跟納格爾斯曼上任后不久連負土耳其和奧地利那兩場友誼賽如出一轍。客場0比2負于奧地利被看作是他任內的最低谷，但如今應該會被兵敗斯洛伐克所取代。甚至可以說，3連敗令他半個身子已經被埋在土里。

弗利克因一波友誼賽3連敗就被解雇，納格爾斯曼如今則是正式比賽3連敗，但國家隊主管沃勒爾看上去還會給他機會，至少周日晚回到科隆迎戰北愛爾蘭的時候，年初才續約到2028年歐洲杯的納格爾斯曼還有機會拯救自己和球隊。但如果內容和結果依舊不知所謂（而最壞的結果可能是踢得還是很爛卻僥幸贏了），那么德國足協就必須立即換帥，不能繼續浪費時間了。要知道，弗利克也是拖到大賽前一年的9月才下課，留給納格爾斯曼重整旗鼓的時間極其緊迫，而如今留給德國隊為明年世界杯做正確準備的時間就更少了。更重要的是，如今有一個多年來眾望所歸的德國隊主帥理想人選就擺在面前——在紅牛當全球體育主管的克洛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