體壇周報全媒體特約記者 沈天浩

神話不會在每個夜晚上演，20年的等待終于結束。卡埃比在加時賽第25分鐘一球制勝，奧林匹亞科斯力壓佛羅倫薩捧得歐協杯，2004年的歐洲杯奪冠之后，希臘足球又一次站在了歐洲之巔。歐協杯當然不是德勞內杯，但這次勝利依然意義重大：這是希臘俱樂部第一次奪得歐戰賽事錦標。

分裂的雅典

2004年的“希臘神話”發生在葡萄牙，當時雷哈格爾的球隊在決賽中爆冷擊敗的正好是東道主。2024年的歷史性一幕則發生在雅典，當歐足聯在兩年前宣布今年歐協杯決賽的舉辦場地時，估計怎么也不會想到，居然真的會有一支來自雅典的球隊殺進這里。不過，奧林匹亞科斯并非真正意義上的“主場作戰”：舉辦決賽的圣索菲亞球場實際上是雅典AEK的大本營，而AEK與奧林匹亞科斯之間卻是死敵關系。

聽起來相當別扭。事實上，希臘警方在賽前投入了大量安保，多達6000名警察在決賽當天執勤，就是為了防止帕納辛奈科斯和雅典AEK球迷套上紫色球衫，裝扮成佛羅倫薩球迷，并在決賽場上與死敵擁躉拳腳相見。佛羅倫薩來到雅典踢一場決賽，聽起來像是歐洲兩大文明中心之間的一次友好聯姻，但雅典其實是混亂的。

雅典城的三大豪門，有著完全不同的社會背景和球迷基礎。帕納辛奈科斯是雅典市中心的球隊，被認定為上流社會和“老雅典”的代表；奧林匹亞科斯則來自毗鄰狹義雅典市的比雷埃夫斯港，代表了港市的中產工商；雅典AEK由希土戰爭后逃離伊斯坦布爾的希臘裔難民創建，備受僑民支持，俱樂部黑金交織的代表色和隊徽上的雙頭鷹，都明確指向拜占庭帝國，一如決賽主辦地的名字“圣索菲亞”。

當然，比起與雅典AEK的較勁，奧林匹亞科斯與帕納辛奈科斯的德比還要激烈得多。在希臘國內，這場比賽的別名是“永恒之敵德比”，或干脆喚作“萬戰之母”，帶著十足的希臘神話色彩。對抗不僅局限在足球運動中：希臘體育在籃球世界里的地位要更加尊崇，而奧林匹亞科斯和帕納辛奈科斯都是歐洲頂級強隊。2006-2013年間，七屆籃球歐冠中的五座冠軍屬于雅典城。

就在歐協決賽的三天前，帕納辛奈科斯剛剛在籃球歐冠決賽上演大逆轉，以95比80擊敗皇家馬德里，奪得了隊史上的第7座冠軍。這讓奧林匹亞科斯相當不服氣：實際上，他們進入籃球歐冠決賽的次數甚至比死敵更多，但9次決戰只有3次捧杯，帕納辛奈科斯卻在8場決賽中贏了7次！這組對抗注定要一直繼續下去：奧林匹亞科斯籃球隊的主場叫做“和平與友誼球館”，可每次國家德比期間雙方球迷群體之間的謾罵，會讓這個名字變得毫無意義。

進擊的船王

回到足球層面。考慮到如上種種因素，奧林匹亞科斯能夠搶在兩家宿敵之前，率先解鎖“歐洲冠軍”的超級成就，對于野心勃勃的老板埃萬杰洛斯·馬里納基斯來說有著獨特的價值。馬里納基斯的另一個綽號是“希臘船王”，在希臘國內備受爭議，英超球迷們都知道他是諾丁漢森林的掌門，意大利人則更愿意以這一綽號稱呼他：“希臘貝盧斯科尼”。

和貝盧斯科尼一樣，馬里納基斯熱衷于在商界、政界、媒體界和足球界的交叉地帶活動。兩人又都與海結緣：貝盧斯科尼早年曾經在游輪上賣唱，馬里納基斯則從父親手中接過一家只有七艘散貨船的小公司，并由此建立了自己的航運帝國。馬里納基斯的企業已經在納斯達克上市，而在《勞埃德船舶日報》2023年的“航運業百名最有影響力人物”榜單中，馬里納基斯排名第22位——這也是他的史上最高排名。

馬里納基斯并不喜歡這個意大利式綽號：“我很尊重貝盧斯科尼，但我是馬里納基斯，我來自比雷埃夫斯港。”目前，馬里納基斯已經收購了家鄉球隊，并且是家鄉城市的議員，這種對地緣的強調，也是他的溝通方式之一。貝盧斯科尼去世后，一度有傳言聲稱馬里納基斯計劃收購蒙扎——或許在內心深處，他真的渴望成為下一個貝盧斯科尼。蒙扎的前路依然未定，但收購這家俱樂部符合馬里納基斯在足球世界里的經營策略：除了奧林匹亞科斯和諾丁漢森林以外，他還是葡超里奧阿維的老板，并且與超級經紀人門德斯關系密切。

馬里納基斯愛出風頭。他入主以來，奧林匹亞科斯吃進眾多生涯暮年的一線球星，如薩維奧拉、亞亞·圖雷和坎比亞索，并在2022年夏天一舉引進J羅、馬塞洛、弗爾薩利科和巴坎布，成為足壇焦點。如此瘋狂的一個夏天并未給奧林匹亞科斯帶來冠軍，球隊在最近兩個賽季都只拿到希臘聯賽的第3名——可若非如此，球隊怕是也沒資格參加本賽季的歐協杯。

巴斯克魔力

真正讓奧林匹亞科斯從競技層面取得成功的，其實是“伊比利亞路線”。意大利教頭和巴斯克主帥，構成了本賽季歐洲最吃香的兩個教練群體，前者的代表人物是安切洛蒂、小因扎吉和加斯佩里尼，后者則包括哈維·阿隆索、阿爾特塔、埃梅里、伊勞拉和……門迪利瓦爾。考慮到安切洛蒂的皇馬在溫布利決戰中實力占優，倘若意大利諾此番掄元，意大利人本來有望包攬歐洲三大杯的冠軍主帥，但門迪利瓦爾毀掉了這一計劃。

直到一年前，已經年過六旬的門迪利瓦爾在執教生涯中還從未獲得任何頂級賽事榮譽。現如今，從2023年5月31日到2024年5月29日，他在365天的時間里贏得了兩座沉甸甸的歐戰冠軍。上賽季，門迪利瓦爾在兩個多月的時間里完成救火任務，并率領塞維利亞再拿一杯；這一次，他成為希臘球隊主帥其實也不過三個多月，上任后的首場比賽就是歐協杯附加賽，當時他率隊1比0擊敗了費倫茨城。

奧林匹亞科斯本賽季的捧杯歷程相當傳奇。1/8決賽，他們在主場首回合1比4慘敗給特拉維夫馬卡比，次回合客場居然以相同比分贏了回來，并在加時賽中再進兩球，打出6比1的夸張比分。當然，以色列球隊無法在真正的主場比賽，讓奧林匹亞科斯從某種程度上收益：那場大逆轉其實發生在塞爾維亞，那里距離希臘比以色列更近。

當時在加時賽中幫助奧林匹亞科斯打入反超一球的，是黑山前鋒約維蒂奇。這個名字已經遠離主流視線許久，若非命運讓他在歐協決賽場上與老東家佛羅倫薩相遇，恐怕很多紫百合球迷都不知他如今身在何處。此后的1/4決賽，約維蒂奇對費內巴切再度打入關鍵球，而希臘人靠點球互射才涉險過關——希臘與土耳其之間的對立情緒毋庸贅述，而費內巴切與雅典AEK則是兄弟球隊，擊敗這一對手晉級，對于奧林匹亞科斯來說都有著特別意義。

磕磕絆絆地來到半決賽，奧林匹亞科斯在面對強敵阿斯頓維拉時，展現出令人驚訝的巨大能量：他們在伯明翰的首回合展現出超高效率，次回合回到主場也穩穩拿下，兩回合踢出6比2的總比分，門迪利瓦爾讓巴斯克后輩埃梅里輸得心服口服。

神鋒的神跡

也正是在那兩回合比賽中，曾經效力于河北隊的摩洛哥前鋒卡埃比打入五球，展現了令人瞠目的狀態，也為最終打破兩項紀錄奠定了基礎——決賽加時攻入制勝球后，他超越法爾考、C羅和本澤馬，成為歐戰史上單賽季淘汰賽進球最多的球員（11球），并與2011-12賽季的梅西并列，成為單賽季歐戰的非歐洲球員射手王（14球）。

佛羅倫薩遭遇了殘酷的命運，他們逃過了舊將約維蒂奇的進球（被泰拉恰諾撲出），卻沒有逃過卡埃比的絕殺，連續兩個賽季輸掉了歐協杯決賽——考慮到紫百合下賽季還會繼續參加這項賽事，這對于他們來說幾乎變成了一種西西弗斯之路。

奧林匹亞科斯則創造了歷史，伊比利亞足球在最近15年的歐戰賽場上極其強勢，這一現象還在繼續提供著實證：從2010年巴爾韋德上任以來，奧林匹亞科斯在此后絕大多數的時間里，板凳席上坐著的都是西葡主帥；球員層面，門迪利瓦爾麾下有3名西班牙老鄉和6名葡萄牙球員，此外還有多名葡超租將。

歸根結底，這還是“船王”馬里納基斯的勝利。2022年夏天當選希臘超主席后，他曾經立下讓希臘聯賽進入歐洲精英序列的目標。盡管希臘球隊在歐冠層面已經失去了15-20年前的競爭力，希臘足球始終受困于足球流氓和暴力問題，馬里納基斯本人也在去年年底辭去聯賽掌門人的職務，他的愿望還是以某種形式得到了實現。

馬里納基斯在左臂上紋著六個英文單詞：“夢想、愛、創造、戰斗、生存、勝利”——看起來，這絕對不像是你能夠在一位億萬富翁身上見到的紋身種類。在取得了進入足球界以來最重要的一場勝利之后，他大概感到自己距離貝盧斯科尼近了一些。